蓝色大屏上“中国科学院院士阮少平”的简介熠熠生辉,台下哈欠连连的大爷大妈不知道,台上敬礼致辞的“院士”和他们一样普通,只是更敢编造故事。
今年6月,北京某酒业发布会现场,身着正装的阮少平向全场郑重敬了一个军礼,开始侃侃而谈酒企历史与“中医药与酒结合”的战略构想。他身后的大屏幕赫然显示着 “中医中国创始人、中国科学院院士阮少平” 的简介。
两天前,澎湃新闻从权威渠道获得确认:“中国科学院院士阮少平”身份系伪造。随着媒体调查深入,一个精心编织十余年、横跨教育医疗与商业领域的造假产业链浮出水面 。
假院士的诞生:全能包装与身份泡沫
在媒体曝光前,阮少平的履历堪称“完美”。他自称14岁参军,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;曾任小汤山医院政委、火神山医院副总指挥,荣立特等功;头顶“中国科学院院士”光环,还是“水泊梁山阮小七第二十七代传人”。
2023年2月,广东东莞某小学公众号热情洋溢地介绍来访的“阮少平院士”、中医中国阮顺堂创始人、古法针灸传承人、北京阮顺堂中医院院长、博导。
如此耀眼的光环,却经不起最基本的事实核查。中国科学院官网的院士名单查无此人;南方医科大学(原第一军医大学)校史中没有这位“原常务副校长”;官方抗疫档案里更没有“火神山医院副总指挥”的记录。
“他反其道而行之——越高调越显‘真实’。”一位长期追踪学术造假案件的媒体人分析道,“通过频繁出席活动形成信息污染,降低公众警惕性。当你在几十个场合都看到‘阮少平院士’,潜意识就会默认这是真的。”
校园行骗轨迹:假院士的“教育情怀”
阮少平深谙高信任场景的价值,而中小学校园成为其身份镀金的首选地。过去两年间,他的身影活跃于广东多所中小学。
2024年2月,广州海珠区土华小学开学典礼。在庄严的国旗下,“阮院士”声情并茂地讲述抗疫故事,“教育孩子们要牢记英雄们的牺牲与付出,感恩祖国的强大与关爱”*。校方公众号发文时特别标注其“雷神山、火神山抗疫副总指挥”身份。
同年9月,惠州某小学更是隆重聘请其为“课程导师”。校方宣传稿中,“中国科学院院士”的头衔被置于显要位置,无人质疑为何一位顶尖科学家会频繁到访普通小学。
“校方对‘院士’头衔有盲目崇拜心理。”教育系统内部人士坦言,“许多学校认为能请到院士是莫大荣誉,反而放松了基本身份核验。”
随着假院士事件发酵,这些学校纷纷删除相关报道,但互联网的记忆永远留存。那些被灌输虚假英雄故事的孩子们,终将面临价值观的困惑。
商业版图与利益链:从诊室到酒厂的生意经
校园行骗只是阮少平布局的冰山一角,其核心目标直指中医药与酒业结合的商业蓝海。
天眼查数据显示,阮少平通过“阮顺堂”品牌构建商业网络:2022年6月成立北京阮顺堂中医院;关联深圳阮顺堂酒业、深圳阮顺堂生物科技等企业。
2024年4月,就在舆论发酵前夕,北京阮顺堂中医院的投资人悄然由阮少平变更为阮某坤。当记者致电询问阮少平身份造假一事,现任负责人仅回应 “不清楚”便挂断电话。
在所有这些场合,“中国民族品牌发展工程健康总顾问”的身份与“院士”头衔交相辉映。据相关报道,“阮院士”与山东、贵州等地酒庄签订合作协议,通过“药酒同源”概念包装产品。
民族品牌工程的“总顾问”:一场心照不宣的合谋
微信公众号“民族品牌发展工程”记录着阮少平的“辉煌”时刻:2023年11月出席博鳌一龄大湾区服务中心启动仪式;2024年5月参加河北品牌日活动;同月现身上海战略高峰论坛。
所有报道均明确标注其 “中国科学院院士”身份。
这个看似官方背景的工程,实际由北京虎跃鹰飞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运营。企查查显示,这家成立于2006年的活动策划公司,曾有4条欠税公告并被列为被执行人。
“阮少平确实是我们聘请的健康总顾问。”公司负责人张某向记者承认,但又急忙切割,“聘任快两年,但没看过他的院士证书。”
当被问及为何宣传文章反复使用“院士”头衔,张某辩称:“可能是聊天时说过,他没承认也没否认,这就是他的问题。”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补充:“你说他不在这个圈子里,能交上知名院士朋友吗?”
法律责任与社会漏洞:假院士的生存土壤
随着舆论发酵,阮少平关联企业纷纷闭门谢客。8月6日,极目新闻记者探访位于北京大兴区的阮顺堂总部,发现办公室已被清空 ,玻璃墙上残留的“中国民族品牌发展工程”字样成为最后的痕迹。
法律界人士指出,阮少平可能涉嫌三项罪名:招摇撞骗罪(《刑法》第279条)、诈骗罪(如收取高额出场费)、伪造买卖国家机关公文证件罪。行政处罚方面,公安机关可处5-10日拘留并罚款;市场监管部门可依《广告法》对虚假宣传处20-200万元罚款并吊销执照。
更值得深思的是涉事各方的责任。“主办方普遍懒于核查。”一位反诈骗专家指出,“两院院士名单完全公开可查,但两年间竟无人质疑。”
为“阮院士”提供背书的机构同样难辞其咎。从学校到企业,从“民族品牌工程”到部分医疗机构,共同构成了这条造假产业链的生存基础。
消失的“院士”与待解的谜团
8月6日,当记者尝试联系阮少平时, 所有电话均已无法接通 。其子也表示无法联系父亲。这位年过六十的“院士”仿佛人间蒸发,留下诸多未解谜团。
假院士背后的真江湖,折射出的是社会对头衔的盲目崇拜与核验机制的普遍缺位。在东莞某小学的宣传稿中,阮少平被冠以 “水泊梁山阮小七第二十七代传人” 的离奇身份——这或许是其众多头衔中最接近真实的一个,因为其他身份,都如梁山好杰般的传奇故事,终究只是虚构的江湖传说。
极目新闻记者探访阮顺堂北京总部时,透过紧锁的玻璃门,只看到空荡荡的大厅里孤零零的会议桌。墙上 “中国民族品牌发展工程”的标识尚未完全撕去,像是对这场骗局最后的嘲讽。
法律界人士指出,阮少平可能面临最高十年有期徒刑的刑事处罚,而那些为其提供舞台的学校、企业和机构,或将面临20-200万元的行政处罚。
假头衔撕下后露出的不是真面目,而是一个社会盲目崇拜权威的集体伤痕。当东莞某小学删除“阮院士”的报道时,那些听过英雄故事的孩子们不会知道,连感动都可以是伪造的。